太阳还挂在天上,四周的温度却骤然下降。  关律打了个哆嗦,忍不住抱住自己胳膊,余光偷瞟霍惊弦的侧脸。  霍惊弦的神情掩在笠帽的阴影之下,看不出情绪,只是那唇线扯出的一抹弧度让人觉得有些瘆人。  “谁提的?”  李孝怀毫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。  仿佛出自本能就是知道,此刻避开这个‘小护卫‘’的锋芒才是上上选。  “和亲是太傅提的,人选是柳相定的,他还说……”  李孝怀眉头紧紧皱起,学着柳相的古板口吻说:“池家有三个女儿,霍世子想来也不清楚给他定的是哪一个?国家大事为重,世子也不是拎不清的人。”  “老匹夫!”李孝怀哼哼,抬脚一踢,对着脚边的石子泄愤。  石子滴溜溜滚到霍惊弦脚边,眼见就要撞上他的脚,反被他一下踩在靴下。  霍惊弦略抬起下颚,略一思忖,问出关键:“为什么非要池虞?”  李孝怀一昂脑袋,‘嘿’了一声,表示可算有人问了。  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,又很突然,也是把一群老臣打得晕头转向。  “日前北狄使者遣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副画卷,画上的女子有七八分像虞虞。”他耸着眉,瞪起眼,好像面前就站着那个可恶的北狄使者,“他们说要找画上的人,愿结两国之好。”  因为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池虞,要李孝怀来说也并不一定就是池虞的画像,只不过第一眼看去还是会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。  相熟的人都能看出那画上的人有池尚书的长女、定北王世子刚定下的未婚妻池虞的影子。  但是那个女子的眉宇之间气质更冷艳一些,不如池虞俏丽生动。  池尚书当时也在朝堂之上,看过画像后反应很大。  众官议论纷纷,猜测为何北狄的新主会有池三小姐闺中画像,是不是曾经和池三小姐私下有过什么来往,更有别的声音,觉得这画上的人像是曾经的尚书夫人……  这话差点把池尚书气地仰倒,为官把权十几年的笑面虎险些就要与人动起手来。  柳相的话一贯说得漂亮,意思无外乎就是定北世子因为北狄常年边关侵扰而不得回京,如果两国能联姻,至少可保边城几十年的太平,世子也不必再辛苦守关。  而对于池家而言,国嫁联姻,池虞得一个公主封号自是少不了,池家成了北狄大妃的娘家,必能再延百年辉煌。  更何况,不用再担心北狄扰关,大周就能腾出力气全力对付南蛮国。  嫁过去的不是自己的女儿,伤得也不是自家的颜面,大臣们捋须频频点头,都觉得这事如此办再好不过,实在妙哉。  池尚书一张脸变幻莫测。  但是柳相说得最后一句,也确实让人心动,渐渐得池尚书涨红的脸色也逐渐恢复如常,若有所思地垂手一旁。  李孝怀不在乎池家的荣耀和辉煌,但见连池虞的亲爹都不再抗争了,池虞这事悬乎。  这才气愤地冲出宫来,打算提前告知池虞,早做打算。  院子的角门悄悄被打开,半月和新月探出头。

    窥见霍惊弦和李孝怀又撞一块了,顿时都露出了牙疼的表情,可又考虑到这巷口毕竟不是什么隐蔽之处,未免两人打起来太难看,她们不得不出声。  “殿下,我家小姐今日出去了,请明日再来吧?”  她们是刚刚才被小厮们叫来,错过李孝怀口中火烧眉毛的大事,满心以为他就如往常一样随便溜达而来,正想打发人走。  “明日?哪有什么明日,今天这事就会被敲定,再迟也就是明早了!”李孝怀甩着袖子,径直闯来。  两个丫头不敢硬拦,就被他一步步逼回院子。  李孝怀大步跨进院子,张望四周,一眼看到石桌上的茶壶。  他一路心急如焚、火烧火燎,早就口舌冒烟。  李孝怀很有自知之明,不期待会有人来招待他,就自己动手翻过一个青瓷茶杯倒了杯茶,把嗓子眼里的急火用冷茶浇灭。  一杯饮毕,他提起茶壶再续,余光瞥见那两个傻站一旁只会干瞪眼的婢女,大声命令道:“还杵着做什么?!还不快去把你家小姐找回来?”  半月和新月面面相觑,听见身后的声响,又回头齐齐看霍惊弦的意思。  这些日子,他们都习惯了小姐不在就把霍惊弦当作半个主子,凡事都听他的吩咐。  霍惊弦带着关律稳步走来,李孝怀注意到他们带不起风的脚步,更不高兴了,气道:“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不着急?”  “因为就是池虞回来,也解决不了此事。”霍惊弦语气沉稳,不显急躁。  池虞纵然出身百年世家,贵不可言。  可是自古以来和亲之事皆为国事,即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国家大事面前皆是微不足道,更何况她们?  既然有人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,她也只能随波逐流,别无他法。  李孝怀放下杯子,重重在桌子上嗑响,“怎么解决不了,我早就想到法子了。”  霍惊弦目光在李孝怀的脸上转了一圈,并不相信他的脑袋瓜能想出什么好主意。  “既然左右都是要毁婚,我也就豁出去了,只要虞虞愿意,我现在就带她去堂上让父皇成全我们!”李孝怀举起金边玉骨的折扇,“现在只有成亲,可以快速把她从这个深渊里拉出来。”  算着时间,北狄的使者不出半月就能到燕都。  只要在那之前把池虞快速拢在身后,光凭一幅画能奈何得了他?  他话音一落,四周的人表情各异。  关律的抽气声犹显重,仿佛大口一抽,能把暴风疾雨全部吸入肺腹之中,以免大家遭殃。  霍惊弦走到一旁,手搭在石桌之上一敲,缓缓说道:“她可以成亲,但不一定要你。”  ****  金兰草原以北,草花荡上。  一队北狄人穿过草野,直奔北境边城而去。  白石垒出的城墙如巨人屹立,黑色的锁链吊下的铁门吱吱呀呀,在北朔的风声里传开。  那齐卓尔懒洋洋地骑在马上等待,同时注视着眼前的这座城池。  十几年前,这里还空无一物,只有蔓草和荒石。  上任那齐合罕学着大周铸造城池,可惜由于历史民族的原因,跑马草野的北狄人不擅长建房子,为此他们不惜重兵攻打大周的边城,把里面的百姓从他们名为‘城池‘的’铠甲里拉出了。  让他们的细皮嫩肉暴露在烈阳、狂风以及长鞭之下,数以万计的大周百姓‘无私’地为北狄建立起属于北狄的新辉煌。  他们将以这里为据点,把利爪一寸寸撕进大周的腹地,把他们的百年家业掏出来,喂进他们饥饿的肚子。  卓尔是血统不纯的私生子,但也是老合罕唯一的幸存的血脉,流落在大周的那些年让他幸运地避开了北狄内部的混战,他的十几个兄弟互相撕咬争斗,死在一场场没有硝烟的内斗之中。  他用自己的铁腕收复了对他不服的部族,用血洗了北境大地,染出属于他的色彩,重建了属于他的的政权。  “合罕,我们的人应该也快到燕都了,那副画应该也已经呈给了大周的皇帝。”一个传令官趁机给他禀告。  “很好。”那齐卓尔嘴角微微扬起,一扫抓人受挫的坏心情:“我要让西丹投鼠忌器。”  他的野心在这场风声中吹响了号角。  在风声中,那齐卓尔展开大掌,掌心躺着一枚金制的铃铛。  ****  池虞把缺了一个金铃铛的袄裙叠好藏进自己的箱笼里,就好像把一个噩梦关进匣子里。  后悔和后怕交织起复杂的心情,让她一见这件袄裙就能想起那个危险的人。  她在燕都被保护地太好,肆无忌惮、仗势横行。  以至于到了危机重重的通州,一时也没能转变过来,殊不知行错一步可能就会脑袋落地。  这一次是侥幸,下一次焉知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。  冯铮一整日都情绪不对,但又对她是毕恭毕敬,这种反常让池虞头皮发麻,意识自己是闯大祸了并且霍惊弦还为此生气了。  唯有挞雷神经比较粗,这个时候还在帐子外开心地转圈,已经拉着第五个人说他收到家书了。  “家书?参将你识字了吗?”对方的关注点很是奇特,带着些戏谑。  挞雷不高兴地嚷:“不识字就不能有家书吗?”  “那家书里写了什么呀?”  挞雷重重哼了一声,得意地回了两个字‘秘密!’  秘密两个字真的是有着无限的深意,让人为之着迷沦陷。  池虞忽然目光一扫,落在床榻旁。

    那儿随意插着一把怒放的野花,不是由人细心照料修剪的,甚至连颜色品种都是胡乱搭配着,像是被人七手八脚在野地里拔了就走。

    绕是如此,这捧野花生机勃勃,清香四溢。

    比起名贵的花更能入眼。

    因为池虞看见这花就在忍不住翘起唇角。

    这些花是从哪里采来的,又是怎么偷摸带进军营里的?

    身为一个将军,霍惊弦他做这样的事会不会脸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