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铮哥,大丈夫能伸能曲,我们今天就去赔个罪,只要池小姐不要给我们将军找麻烦就好了!”  天刚擦亮,外围到处都是军卒晨练的口号声,挞雷拉着冯铮往主帐走。  冯铮没有挞雷力气大,被他一路连拖带拽,连张嘴说话的机会也一直被剥夺。  “将军还说,如果池小姐今日还是不高兴,就让我们带她去沙城出一口气也好!”  “其实吧,我也觉得沙城那些生意人心黑,真的太黑了!都把人气哭了,肯定不成的。让他们瞧瞧谁的拳头硬,以后行事也得掂量掂量。”  在挞雷比划他的拳头时,冯铮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开口道:“燕都贵女家教甚严,最是温顺娴静,池小姐出生世家,怎会和你一般。”  两人边说边争,刚走到主帐前。  还没等通报一声,帘子就被人从里面一下拉开。  池虞身穿着蓝青色常服,发丝也用同色发带高高束在脑后,一幅少年公子打扮。  她瞧见两人眼睛一亮,精神抖擞地朝两人大声道:“来得正好,我们什么时候出发?!”  “去哪?”冯铮都被她这副姿态弄得有些发懵。  池虞手提起一个沉甸甸的锦袋。

    “我要去沙城买粮!”  前日才被骗,今日就这么有干劲,这位池小姐的性情是不是有些不对劲?  见两人都皱起眉头看她,池虞晃了晃手中的钱袋,里面的银子哗啦作响,她强调说:“我用自己的钱!”  在哪里哭倒,就要在哪里翻身。  池三小姐握紧小拳头。  “不是,你不是很难过吗?”挞雷一脸吃惊,“你都哭了一晚上。”  “我哭一晚上怎么了?……我、你怎么知道我哭了?”  挞雷一幅’你现在害臊晚了‘的神情,抬手指着帐子道:“我家将军的枕头都给你弄湿了,你没瞧见将军还给你留下的赔礼吗?”  赔礼?  池虞羞臊的劲都被这两个字吸引过去。  “什么东西,我怎么没注意到?”池虞即纳闷又好奇,转身掀了帘子又钻了进去,在床边的转悠一圈,愣是没瞧见什么像赔礼的东西。  挞雷和冯铮也紧跟着进来,见她没头苍蝇一样。  挞雷替她着急,就指着床榻旁边的矮桌,“不就在那吗?”  池虞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,落在那她一万次也不会留意的黑色刀鞘之上,她拿起来,柳眉一扬,“就这?”  “什么就这,这可是一把上好的短刀!”  池虞莫名其妙抽出刀,雪亮的刀面映出她迷茫的眼眸。  她眨眼,刀面上的眼睛也疑惑一眨。  “可我是姑娘家啊!”  池虞的唇微嘟,“这算哪门子赔礼?”  挞雷指着刀,“这就是赔礼啊!你仔细瞧,这把刀削铁如泥……”  噌地一声,池虞把刀送入刀鞘,不满地打断挞雷的吹捧。  她才不管这刀有多锋利,别说砍人这样的事情,就是削个苹果也用不着她动手,她的小手就是拿拿毛笔、拨拨算珠之用,这才符合她的身份。  “哪有人送姑娘刀剑这样不解风情的东西?”  “我们将军就是!”挞雷理直气壮为霍惊弦代言。  得,霍世子品味和审美,兴趣和志向与她都不在一根线上。  冯铮适时拱手说道:“前日之事是末将过错,未能给小姐提醒,让小姐蒙受委屈。”  池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,那日她当真流了那么多眼泪?

    这人人皆知她受了委屈,多少让她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这世上有些人哭是巴不得俾众周知,有些人哭可是偷着藏着不想让人知晓。

    池虞刚好就是后者。  而且军营里的人真的不懂什么是委婉、什么是知而不言,她本来气势足足,现在被他们两人轮番一说,感觉热浪就翻上来,耳朵都有些热了。  “冯将军,你快别这么说了,又不是你欺我,要怪怎么能怪你,只是我自己没留意查验,吃亏也是活该,我就是想去找回点场子。”池虞声音越低,眼睫也半垂,模样还是委屈的。  “你就让我去沙城吧!”  “行!老子陪你去。”挞雷拍了拍胸口,很义气道。  池虞刚喜上眉梢,转头却看冯铮抬手一拦。  “你不许?!”  冯铮摇头,笑道:“池小姐,还是用过饭再出发吧!”  提及饭,这简直是戳中池虞的死穴,“那个,我还不算饿,到沙城再吃也来得及……”  “早膳来了。”  好巧不巧,一个懒散颓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  来得如此恰到时候,都叫人怀疑来人是不是专门在门口等这个出场的时机。  池虞从冯铮身后看见门帘被挑起,一个容貌苍老的男人佝偻着背,拖着左腿走了进来。  “聂叔怎么是您来送饭,手下的小子们又耍滑头偷懒去了吗?”挞雷连忙迎了上去,殷切万分。  “聂叔?”  挞雷这个大咧咧的性子,少见对人有这般敬重的态度,让池虞不由觉得此人身份应该不一般。  冯铮在旁轻声给她解释,“聂叔是军营里的伙夫长。”  伙夫长,就是厨子?  就是做得让人一口升天菜肴的那个?  池虞骇然盯住他手里的提着的食盒。  不会是上次那个小兵打报告,这位聂叔觉得自个厨艺被折辱,特意来寻仇的?  聂光的嗓音有些低哑,仿佛是常年被火熏灼的,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怠意,像是一个抽骨离魂的行尸走肉。  在高如小山的挞雷身边更是仿佛是折了一半的枯木,身上没有半分生机。  “我听说将军的贵客对军中的伙食不满,这位姑娘有何处不满?”  “每个人口味不一样……实不能强求。”池虞一个小挪步,躲在冯铮身后,“……不满谈不上,吃不惯是真的。”  “燕都奢靡,佳肴美酒无数,姑娘瞧不上军中的粗茶淡饭,大可回去,何苦要在这苦寒之地受苦。”聂光冷笑,“给将军乃至冯副将、挞参将添麻烦。”  池虞看了一眼挞雷又扫了一眼冯铮,最后蹙起了眉头转回头看着聂光。 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做饭的都能跳出来指着她鼻子数落她矫情?  “军中本就不是嬉戏耍闹的地方,姑娘家不适合,特别是像姑娘这般的。”  “你这个人好生无礼!”  池虞从冯铮身后跨出来,愤然道:“粗茶淡饭我也不是没吃过,要我说实话,军营中的菜就是难吃,不是粗淡!”  “难吃,那你便不要吃了。”聂光提着食盒转身就走,真就打算不给她留下一个包子。  池虞看着他的背影,气道:“不吃就不吃,我就是饿死也不吃!”  “池小姐,你……”  池虞一听冯铮这个声音语调,就是起了要说教的意图。  “你不许说我!”池虞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再听人说教,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截住他的话,她转头又对挞雷赌气道:“挞雷,我们走!我请你去沙城吃好吃的!”  “这……?”挞雷虽心动,可是眼珠一转看向冯铮。  冯铮轻叹一口气,对着挞雷摆了摆手,让步道:“早些回来。”  挞雷举着通行令牌,一路畅通,不一会两人骑马已经冲出了乾北军营警戒的范围。  半人高的枯黄野草像被两只箭簇穿过,飞快的往两边倒去,发出折断的簌簌声响。  黄烟草屑扬起,黄土和枯草味充斥鼻腔,荒凉萧疏的大地像一卷古卷慢慢在视野尽头展开。  池虞再不想被甩下马,牢牢抓住缰绳马鞍,侧头问挞雷:“那个聂叔是什么来头?”  鉴于她语气中带着轻视,挞雷立即嚷嚷起来,“聂叔以前可是王爷手下左前锋统领,领赤鹰旗!他很厉害的!”  池虞发现但凡在定北王爷手下领过兵的都会归为挞雷口中厉害一类。  “他是因为腿伤了所以才去当伙夫吗?”池虞迎着萧条秋风,深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,空中不但有枯草味还有一股不知名的香气。  “他是因为儿子战死了才主动请缨替了他儿子的差事。哎,聂叔儿子死的时候才十六岁,连妻都还没娶。”挞雷拍着大腿惋惜道。  失去至亲,无怪乎性情如此古怪,池虞开始反省自己适才对于一个孤寡老人的态度是否过于恶劣,内心升腾起一股愧疚。  “他既然以前那么厉害,现在才做一个伙夫长岂不是屈才了?”池虞委婉说道:“而且他在这方面真的……不擅长。”  挞雷听出她的言外之意,“好吃不好吃是其次,管用就成。”  池虞用鞭子敲了敲自己似乎有些颠麻的右腿,不解问道:“管用?管什么用?”  他们在这荒僻之野,生存的欲望已经降低到只要填饱肚子就行的程度?  “你是不知道,通州啊这里有一种怪草,不定时开花,一年三季节,有麻痹剧毒!”挞雷用食指和拇指拉开一个小距离,“吸入一点点的量,一个成年男子都遭不住,所以啊,聂叔找到了一种药草放在膳食里,乾北军的人一日三餐都有吃,再也没有人出事了!”  挞雷得意昂头,“你说,他是不是挺厉害?”  “麻痹剧毒?”池虞瞠目结舌的同时脸上的血色飞速退下。  不出片刻,她感受到那半个屁股的麻意已经攀上了后腰。  她急急勒马,哭腔急切道:“快、快带我去找聂叔!”  她中毒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