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虞在乾北大营看霍惊弦的手批时,霍惊弦正坐在池虞闺房中的书案后。  大月几人一时不知道把这么大一个男人藏哪里好,只能让他原样呆在此处。  因为如果真的如霍世子所言,他们大致摸清了两人互换位置的玄机。  就更加不敢让他走远了。  正如霍惊弦对池虞的安排,找一个妥当的地方看护起来。  昨日才被池虞吓唬过的二房、三房不敢上来打扰,池虞院子里就清净得很。

    窗下院内的桂花树正在盛放,馥郁的花香似有若无,穿过窗扉花格,萦绕在屋内人的鼻尖。  霍惊弦在翻看池虞摊在桌子上没来得及收起的账簿。  池虞的审阅颇有些像皇帝批阅奏折一样,还挺有趣。  这许是庄子秋收后给池府送回来供掌事的查阅,只列入了收支数量,一笔笔分列清晰明了,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店面的账簿也夹在其中。

    这么粗略一看下去,才知池府富贵并不全在池府的大房飞出了一个尚书大官,而是池府几代人都颇懂得经营,不但有大小庄子无数,在燕都寸土寸金的地段还有粮店、酒楼、布坊等店面。  池虞接管这些事的时间可能还不长,下面人给她写的束语不厌其详,指出可能被问责有出入的地方,比如运输的损耗、品质的残缺云云,竭尽详细,唯恐有疏漏之处。  ——已知晓,下不为例。  ——江北亦有此难,然无缺数少量,望叔自省之……  池虞不过十六岁,笔迹还显得稚嫩却在行笔之中尽力板出一副严肃管家的样子。  有一人送来的束语在这其中就显得有些不同,语气比起其他的更加亲切,少了毕恭毕敬的味道,倒像一个熟知的长辈,因为他看见这人在束语后面问起了池三小姐的私事。  ——听闻三小姐得圣上赐婚,又闻夫婿并非良婿,叔有一言欲说,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,非是良人,应及早弃之,燕都男儿,多如老狗,若叔牵红线,明年就大婚,三年就抱两,叔也无憾矣……  池三小姐大笔一划,纸上落下四个大字。  ——干卿何事!  一笔一画都透着一股怒意。  霍惊弦指尖摸着那四个字,忽然有些想发笑。  没想到小姑娘还有点脾气,像只猫一样,人一激就露出爪子来。  不过他也知道,退过三次婚的自己在燕都名声不好。  作为尚书之女,又是池姓大族,于婚事之上并不容易被束住手脚,他只是有些奇怪,为何池虞会应下这门亲事?  房门人小心翼翼敲响推开,霍惊弦收敛起笑意,抬起眼往门的方向看去。  他沙场里翻滚,血海里拼杀,一身戾气哪怕静静坐着都仿佛会不自觉地散发出来,从而影响到旁边人。  是池虞的三个婢女之一,还是一个胆子最小那个。  新月端着新沏的茶和佐茶的茶点在门口处小心地张望。  霍惊弦觉得如果他干坐着不开口,这个丫头都没有胆量进来,所以他开口道:“进来。”  新月手指攥紧托盘的两边,指关节都泛着白,疾步走在桌案旁,边把东西卸下边说道:“姐姐们怕世子饿了,先备下糕点,世子请用。”  说完她就要走,霍惊弦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,忽然又开口问道:“你家小姐是怎么样的?”  新月‘啊’了一声,张皇回头。

    幸亏大月提前和她们几个通过气,须得时时刻刻维护好小姐的形象,新月平日也没少练习,所以一张嘴就开始流利地夸,从样貌夸到品行,从品行夸到才学,就连池虞最不擅长的女工都能夸出朵花来。

    俗话说爱情起于暧昧,暧昧来自好奇,这是极好的一步啊!

    世子没见过自家小姐,都开始起了好奇心,可见两人正在往好的发展方向靠拢。

    新月拿着托盘,眼睛里都满是喜悦,“世子还想知道什么?奴婢一定知无不言!”

    霍惊弦看出了她的别有用心,自觉有些尴尬,轻咳一声,借着伸手拿茶盏的功夫让她退下了。  实话说若不是出了这样的变故他本不在意两人的婚事,如今是起了些好奇。  挞雷说她胆子还算大,绯云那样的剽悍战马她小跑适应了一会就敢纵马飞奔。  虽说这也是导致她摔下马的缘故,她还是不太了解北境的战马。

    就好似他如今也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以偏概全,燕都贵女也有不一样的。  他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,入口清香,回口甘甜,这么好的茶,边陲千金都难得,可出现在富饶的燕都,不足为奇。  他眼睫微垂,就看见被他压在翡翠竹节镇纸下的纸条,那是池虞给他写的索赔书。  云列了十几样贵重物品,还给了个友情的折旧费。  可——也是一笔大数字。  他伸手将纸抽了出来,塞进了袖袋了,拈了块糕点扔进嘴里打算出门一趟。  ****  啊呸——  一口羊肉吃入口,池虞就立即遵循了自然反应,都来不及做一个得体的遮掩就吐了出来。  太难吃了。 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将军能不能回来还要仰仗她的帮助,她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准备用这难吃的食物毒杀她了。  这又膻又臭,还缺盐少味的东西真的能入口吗?  就这!那老头敢卖两银?!  池虞瞪着那一碗肉,跟看着地上一摊她绝对不会落足的烂泥巴地一样嫌弃。  她转眼看着乱炖羊肉旁边一碗飘着几片绿色植物的汤上,这个看起比较安全,至少肯定不会腥膻。 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厨子的水准了,虽然没有一口喷出来,可是也是让她舌尖味蕾感受到了人间的酸甜苦辣,可所谓五味俱全、百味杂成。  这复杂的味道一涌入食道,她就出现类似反刍的感觉。  肉吃不得,汤喝不下。  最后她只能啃着大饼,好在这个大饼它就真的是朴实无华的饼,没有加任何奇怪的料,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特别的硬,颜色黄黄灰灰的,像是用了下等掺着杂质的面粉,不过幸亏吃起来并没有砂石和异味勉强可以入嘴。  饥肠辘辘的池虞就靠这个饼打发了肚子。  来给她收拾食具的士卒看见那几乎完好的羊肉杂烩和野菜汤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,惊奇地问她为何不吃。  这些肉大部分都是要留着过冬的,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份特殊,也是吃不上这个。  “这是冯副将特意吩咐给公子备的。”  池虞:“……”  我谢谢他。  池虞摸着肚子,言不由衷地道:“我吃得少。”  见到士卒若有所思地模样,池虞连忙补充了一句:“晚上也吃得少,肉就不用给我上了,半张饼就行!”  还能替他们省下口粮呢……  不过,霍惊弦是哪里挖来这宝贵的厨子,能把饭菜做得如此与众不同的难吃啊!边陲还不够苦吗?还要受这等口腹的苦楚。  这也太难过了!  池虞将乾北营全体上下都可怜了一番。  十天一迁营,奔波劳累且不提,还每天吃这等食物,乾北大军真是吃得苦上苦,居然还成了大周闻名的骁勇之师。  池虞不得不钦佩。  要是她给府邸里准备这等食物,不用几日,她早就被推翻了吧?  忽然还有一点点想学习霍世子治军的本事,学个十分之一拿去燕都恐怕都能将人治理地服服帖帖。  ****  以霍惊弦的身手要避开几个丫鬟自然易如反掌,而池府的院子建在闹市之中,旁不远就是督察院的地盘,左右街使,分察六街,皆要巡于池府门前,所以池府自己内设的巡卫并不多。  他出门的时候顺道摸走了一个杂役的草斗笠,盖在头上。  虽然他久不回都,也怕有人能从他这张脸看出他老爹的模样。  燕都繁华,人声鼎沸。  霍惊弦伸手压着笠沿和几个穿着红黑衣袍的带刀巡卫擦身而过。  巡卫走出了十步还在频频回头。  他实在太高了,周身的气质迥乎常人,想不惹眼都难。  依着记忆他走到一栋华彩雕花的酒楼前,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字。  惹春思。  楼是重新漆过的,唯独这个匾额陈旧显得格格不入。  他走进门立即有热情的小二迎面走来,“客官几位,要用点什么?”  “找人,春掌柜。”  小二一愣,上下看了看他,见他气宇轩昂但极为脸生,踟蹰道:“客官找我们东家有什么要事?”  “哟,这是哪位贵客!”一个打着扇的公子哥从柜台处滑了过来,他手里还提着个金算盘,被他晃得噼里啪啦响。  他用那算盘摆了摆,示意小二退下。  “少东家。”小二点头哈腰,走远了一些,看见门口又进来了几个客人又马上满脸堆笑迎了上去。  霍惊弦将斗笠往上抬起,这被称少东家的看了一眼他的脸,就将他带进二楼临窗的雅间坐下,亲自沏了一杯茶给他。  “霍兄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!”  “刚回,师娘不在这里吗?”  赵清昭摇头,“义母初一、十五才来这里。”  “你有什么事?”  霍惊弦从脖子上抽出一根细链子,上面挂着一个黑银扳指。  赵清昭一见就笑了,“懂了。”